只是故事

「好啦！小鬼們，熄燈了。」

弗雷特里西用目光將宿舍內外上下全掃了一遍，板床上的孩子們蜷縮在各自的被窩裡，
一動也不動。看著孩子入睡的模樣，確定宿舍內外的安全沒問題，弗雷特里西滿意地
點點頭，便熄了燈，退出房門。

確定弗雷特里西的腳步聲已遠離，黑暗的中心亮起一燭微弱的光源，一陣小小的騷動
過後，光源的週遭圍著一張張稚氣的臉孔。

「白天討論到哪裡啦？」

「男扮女裝，大鬧教官的慶功宴。」

「這提議我反對，無聊至極。」

艾伯李斯特毫不留情地推翻這個建議。事實上，這個提議本身無法引起艾伯李斯特的
興趣，比起這個，更讓他氣惱的是，竟然有一票人拱著他、利恩和布列依斯負責男扮
女裝，這簡直是要他顏面掃地。

「我也反對。」

跟著出聲的是利恩。

平日不怎麼對盤的兩人，這回也得站在同一陣線上了。別說男性尊嚴掃地，一想到阿
奇波爾多可能會有的反應，利恩不禁開始頭痛了起來。看了看對面的布列依斯，再看
看整個人像隻無尾熊似的死黏在他身上的古魯瓦爾多，光是跟無尾熊抗戰就夠辛苦了，
想要他發表意見，還是免了。

不過，反對歸反對，現場也只有他們兩人持反對意見。看著其他人一臉雀躍好奇的模
樣，看來，想逃過這次的活動很難了。

「不過，我倒覺得這提議挺不錯的....」

「阿貝爾！」

無視於利恩與艾伯李斯特的抗議，阿貝爾繼續說道：

「利恩穿女裝鐵定很漂亮－－唔呃！」

話未說完，利恩氣得直接往阿貝爾的臉頰摜上一拳。

「艾依查庫，你呢？你也反對這個提議，對不對？」

艾依查庫整個人縮在艾伯李斯特身後，一雙湛藍色的大眼無辜地看向盯著自己的眾人。

「我....我願意代替艾伯男扮女裝！」

聽了艾依查庫的回答，艾伯李斯特整個人像是洩了氣的氣球，一臉苦惱的表情把身後
的艾依查庫給嚇著了。

「決定了，這次確定能男扮女裝的有四個人耶！艾依查庫，謝啦！」

「喂！勞尼，我是說要代替艾伯....」

「大家趕快睡吧！等等弗雷教官又要晃過來啦！這兩天我和豪格斯一票人會去鎮上跟
姑娘們商借服裝－－」

「好耶！我也可以幫－－噗喔！」

阿貝爾的臉上又被摜了一拳。

「唉唷！利恩，別生氣嘛....」

阿貝爾撫著被揍得吃痛的臉頰，一臉無辜地看著好友嘴裡吐著一連串的咒罵，爬上床
板把用棉被把自己裹得緊緊的，還不忘回頭罵了一句「去死吧！阿貝爾。」之類的話。

看來，他的好友又要跟自己冷戰個幾天了。



＊＊＊＊



所謂的慶祝酒會，不過就是在營地搭個伙，準備些簡單的食物酒菜，一群人在營地裡
笑笑鬧鬧一個晚上，就叫作慶祝。

他們慶祝的，不是立下多少汗馬功勞、砍殺多少魔物，而是活著這件事。

當主力小隊一踏上營地，沒有多餘的時間休息，各自解散往自己的崗位上繼續忙碌著。

只是，每每完成任務回來時，弗雷特里西的身後總會跟著幾個小鬼一起來迎接，今日
竟然罕見地全部不見人影。

「弗雷，小鬼們呢？」

率先開口的是阿奇波爾多。

「啊！下午的訓練課程結束後就通通回寢室了。今天孩子們有點奇怪吶！平常總會有
幾個偷溜出去被我抓到，今天卻全部乖乖地待在寢室裡。」

聽了弗雷特里西的說法，阿奇波爾多和伯恩哈德對看了一眼，對於彼此抱持的想法心
照不宣。

有問題。

這幾個小鬼一定有問題。



＊＊＊＊



「喂....我可以裝病不出席嗎？這樣好丟臉。」

「現在裝病來不及啦！不知道是誰，下午還跟弗雷教官打得很盡興喔？艾伯李斯特？」

「我好想死....」

「利恩，撐一下就過了！」

「我不要老虎耳朵！」

整間寢室鬧哄哄的，嘻笑叫罵聲此起彼落。好不容易押著四人換好衣服，一行人浩浩
蕩蕩地往酒會的方向走去。艾依查庫始終怯生生地躲在艾伯李斯特身後，頭頂上毛茸
茸的假耳朵隨著步伐的顛簸晃啊晃；利恩與布列依斯始終低頭不語。明明應該是值得
開心的慶祝酒會，竟然搞得四人的心情像是即將赴刑場準備被處決的死刑犯一樣。

比起像現在這樣，還不如衝進渦裡面被魔物殺掉還痛快些。

不，直接被教官當場槍斃比較爽快。



＊＊＊＊



「這次的兵力部署的確有問題，右翼這裡出現很大的漏洞，以後還是得注意才是....」

「槍擊訓練得再加強，這次上來的年輕人不知道在搞什麼....」

有長官在的桌子絕對不要去坐，這在連隊裡算是基本常識。那幾個站在連隊頂端的人物
一聚在一起，聊的總是與戰後檢討有關的話題，整個慶祝酒會就這麼被搞成評議檢討會，
十足掃興；而伯恩哈德一行人也明白這一點，所以總是獨立圍成一桌，他們聊他們的，
其他人要怎麼瘋，只要行為不過分誇張，他們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教官，上菜了！」

一大盤德國豬腳佐醃漬小黃瓜俐落地被端上來，阿奇波爾多接過盤子準備道謝，立馬看
見覆蓋了半個手掌的蕾絲。沒有過多的猶豫，他反手一抓，順著蕾絲的方向往上看，等
他看清楚來者究竟何人，含在嘴裡的半口啤酒差點噴出來－－

「利....利恩？」

阿奇波爾多艱難地自嘴裡吐出這個名字，一旁的伯恩哈德、弗雷特里西與里斯等人也看
傻了眼。

酒紅色的長髮紮成了雙馬尾，頭上還戴著一對毛茸茸的、嗯，兔耳朵，粉紅色公主短袖
澎澎裙洋裝外面圍著一條白色圍裙，手腕處還各繫了一條蕾絲腕帶。

這對阿奇波爾多而言，是個前所未有的衝擊。該怎麼說，眼前的小徒弟絕對比他在外頭
見過的任何女孩子都要來得漂亮可愛，他甚至開始無法克制自己對小徒弟這一身裝扮的
心猿意馬。但，心裡有個感覺怪怪的，至於是哪裡怪，他不想說。

「廚工那裡還需要我幫忙，先離開了。」

當粉紅色的身影迅速地往遠處縮成一個小黑點，弗雷特里西訕訕地看著一旁驚嚇過度尚
未回神的老戰友：

「阿奇，你平常到底給利恩灌輸了什麼奇怪的觀念？兔耳？女僕？你這個老變－－」

「噗哧！」

「里斯你幹嘛？」

里斯捂著嘴，指了指前方，嗆咳不止；順著里斯指著的方向看過去，這下子，連雙子兄
弟也被嚇得講不出話來了－－

「上菜了，教官請慢用。」

一身黑色裙裝的艾伯李斯特面無表情地將一大盤德國香腸遞上桌，一旁的艾依查庫終於
忍不住，抓著艾伯李斯特的手臂放聲大哭。

這一哭，把全員的注意力全吸引到這裡來了。

「乖，別哭別哭。」

勉強從震驚中恢復神智的弗雷特里西站起身來，一會拍拍艾依查庫的頭，一會摟摟他的
肩膀，艾依查庫頭頂上的老虎耳朵因主人的哭泣與抽噎而不斷地抖動著－－

慘了，連他也想笑場了。

「艾伯，別忙了，來坐。艾依，去把利恩叫來吃飯。」

「是，教官。」

艾伯李斯特像個幽魂一樣晃到位子上坐著，如果可以，他真想把頭上那對熊耳朵抓下來
砸在地上，再狠狠地踩個幾腳。更令他火大的是，布列依斯那個傢伙竟然趁機開溜，留
下他們三個獨自面對這場鬧劇！



＊＊＊＊



這頓飯，大家吃得特別安靜。

無論其他隊員怎麼吵怎麼鬧，都與他們無關似的。

「這是誰想的鬼主意？」

里斯首先打破沉默。

「大家一起想的。勞尼和豪格斯帶的頭，說是想給教官們不一樣的迎接方式。」

艾伯李斯特像個機器人似地唸完一串話，接著拿了紙巾替一旁不小心又哭出來的艾依查
庫擦眼淚。

「我吃飽了，去守夜。」

阿奇波爾多拿了張紙巾隨意地抹了抹嘴，提了槍便往哨站走去。從頭到尾，利恩沒碰幾
口食物，阿奇波爾多一離開，利恩手上的叉子也跟著放下。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著，卻始
終強逼著自己忍耐，不敢像艾依查庫一樣放聲哭出來。

弗雷特里西擔心地看著利恩，看著他一副想哭卻不敢哭的模樣，原本已經到嘴邊的訓話，
也默默地吞回去了。

畢竟是個孩子，而且還不滿十六歲。正值叛逆的年紀，願意放下自尊，一心只想取悅平
日辛苦教導自己的教官們，已實屬難得－－

雖然這方法不曉得是對是錯。

「利恩，追上去。」

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伯恩哈德突然蹦出這句話來。

「不行，阿奇教官現在一定覺得很丟臉，後悔收了我這個徒弟。」

利恩的頭搖得像浪鼓似的，伯恩哈德不禁嘆了口氣。他按住並壓下利恩的頭，低聲說道：

「他只是在害羞，拉不下臉而已。追上去，解釋就好，不必道歉。」

「害羞？」

眾人驚訝地看著伯恩哈德，紛紛投以質疑的眼光。

「放心，他沒生氣，最多只是....吃醋。追上去，快。」

利恩愣愣地看著伯恩哈德，一旁的弗雷特里西輕輕地推了推他的手臂，用眼神鼓勵著他。
遲疑了一會，利恩終於站起身，鼓起勇氣，往哨站的方向走去。

「說正格的，阿奇這傢伙真任性。」

「感情的事本來就沒有道理。」

伯恩哈德將啤酒一飲而盡。他的手摟上弗雷特里西的腰，不著痕跡地讓他靠進自己懷裡。



＊＊＊＊



一聽見後方有腳步聲傳來，阿奇波爾多立刻把槍指向來者，他抬頭，看見利恩怯生生地
站在不遠處，身上還是一襲夢幻的粉紅。他立刻放下槍，別過臉去，不敢讓小徒弟看見
自己臉上的表情。

「阿奇？」

看見阿奇波爾多的反應，利恩完全忘了方才的驚嚇與不安，他找了個位置挨著阿奇波爾
多坐下，卻感覺到對方的身子一僵。

「阿奇，對不起，這是大家的意見，而我....」

話講不到一半，便哽在喉頭，再也說不出來。沒多久，利恩感覺到有隻手正輕拍著自己
的背，貌似正在安撫著自己。

「為什麼要答應他們？你不是很討厭自己被弄成這樣？」

阿奇波爾多的動作並未停止，只是，他還是沒把頭轉向利恩。

「阿奇，你還記得，在我八歲那一年....」

他們一起跌進了一段小小的回憶裡。小小的利恩，對著剛從女人堆裡掙脫的阿奇波爾多
賭氣似地大吼著：

「我以後長大一定會比那些阿姨漂亮個千倍百倍！臭大叔你等著看！」

憑什麼一個懵懂無知的孩子，能夠天真無邪地用稚嫩的童音，說出如此誘人犯罪的宣言？

多年以後，小小孩長大了，當年的童言稚語在小小的心靈不斷地茁壯、發酵，憑著一股
無所依據的衝勁，也不知道想向男人證明些什麼，總之，腦子一熱，他就栽進去了。

而男人也是，明知道童言無忌，不需要跟小孩子較真，可他還是淪陷了。是因為流浪太
久的緣故，所以想要一個伴嗎？總之，他認真了，很認真地等了這麼多年。直到幾個月
前，利恩在醫務室給了那個吻，這才讓他警覺到，原來對方也把這些話放在心底，搞不
好，跟自己一樣認真。

「利恩，在我心目中，你一直都很棒，讓我引以為傲。」

「什麼？」

「好話不說第二遍。」

「臭大叔！既然有力氣整人，那就代表你沒事了。不打擾你守夜，晚安！」

話才說完，利恩的下巴立刻被阿奇波爾多扣住，一切都還來不及反應，對方已經欺上他
的唇。

「這是我給你的回應。」

偷襲完之後再死命將對方壓在懷裡，這動作很笨拙，但，他實在不想讓利恩看見自己臉
上的表情，省得小傢伙太得意忘形。不過，很意外的是，小傢伙竟然就這麼乖順地任由
他抱著，不反抗也不吵鬧。

「吶！利恩。」

「什麼？」

「下次記得，衣服的胸口要再開一點，裙子最好短到大腿以上....」

「變態！」

「不過，有個但書，只准穿給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