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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個被利恩寵壞的大叔,無論生前抑或身後。

即使過了不惑之年,他依然能夠不顧世俗加諸在身上的眼光與價值觀,堅持著自己
認定的正義恣意妄為,任性地來來去去,全是因為利恩寵壞了他。

一次又一次,用傷害來探測對方的底線,他也知道,利恩毒舌歸毒舌,這孩子對自
己卻是信任到已經是盲從的地步。所以,他的自以為是不僅將自己引入敗亡的結局,
也間接害死了利恩。

臨死之前,人生的跑馬燈全在腦海裡演練一遍,帕蘭達因、謝菈、傑多、反抗軍、
連隊....這些記憶全在炎之聖女的咒術干擾之下,化為碎片,自虛空散去,唯有利
恩的名字,被他以頑強的意識嵌入潛意識的最深處--

不想忘記。絕對不能忘了。

即使失去所有的記憶,他的個性本質依然沒變,還是一樣我行我素,就連聖女之子
也不被他放在眼裡。

他記得,死後第一次見到利恩,這孩子變得很沉默,對聖女之子的命令總是百般順
從,除了艾伯李斯特能與他交好,其餘的人總是被他以冷漠與客氣拒於門外。想當
然爾,阿奇波爾多也碰了不少軟釘子,可他就是不在乎,無視於利恩的冷漠與抗拒,
就像生前一樣,百無禁忌,甚至近乎死纏爛打地接近利恩,一步一步地佔據他的生
活。

「你到底想幹嘛啊?」

「不知道。」

「不知道?你怎麼不去死一死?」

「我已經死了吶!」

無視於利恩那苦惱憤恨的表情,阿奇波爾多依舊一派輕鬆死死地黏著他,若無其事
地勾著他的脖子,大聊個天南地北,也不管對方究竟有沒有在聽。

他欠了利恩很多很多。有太多沒做到的、大大小小的承諾,便以這種近乎犧牲奉獻
的心態,笨拙地以特別且糟糕的方式彌補著。

重點是,他想給利恩一個『家』。

由於自小是個孤兒的關係,阿奇波爾多並沒有家庭觀念。即便到了現在,他對『家』
的概念還是很模糊。如果,真正愛一個人就是給他想要的,他只能從模糊且片段的
記憶之中,搜尋出利恩曾經提過的想望,再將它拼成『家』的藍圖。

利恩曾經抱怨過他的來去匆匆,於是他索性天天賴在利恩身邊,每天跟進跟出的,
搞得利恩神經衰弱。

利恩生前很愛聽他說話,於是他每天在利恩耳邊唧唧喳喳,努力地找話題跟對方聊
天,再默默地收下利恩投來的厭倦與不耐煩的眼神。

這孩子生前曾經渴望過一頓豐盛且悠閒的晚餐,於是他天天跟弗雷特里西搶廚房,
做了一道又一道簡直難以下嚥的飯菜。俗話說,事情沒有最糟,只有更糟。看著一
桌子慘不忍睹的景象,再看看桌邊某個味覺失調極度嚴重的大叔,臉上總是掛著難
為情的笑,看在這番誠意上,利恩強忍著內心的抗拒與不適,把桌面一片狼籍全數
掃進肚子裡。

當然,這麼做的下場就是,每天拉肚子拉到虛脫,出任務時手軟腳軟,全身無力,
還被聖女之子誤會,以為兩人老是玩到「無法無天」才會搞成這樣。

『大小姐,我不是玩到無法無天,是肚子拉到無法無天啊!』

利恩在心中悲鳴著。

利恩的心很軟。所以,他從不辯解,也默默地接受阿奇波爾多給予的一切。說真的,
師徒當了這麼久,他不是不知道阿奇波爾多在搞什麼鬼,彌補什麼的,他根本不需
要。況且,無論時間能夠重來多少次,他相信男人一定還會做出同樣的決定,後悔
什麼的,絕對不可能。既然如此,彌補有什麼意義?

只是,這些話,利恩始終無法對阿奇波爾多說出口。他依然是他,無論生前或身後,
他最見不得的一件事,就是看著阿奇波爾多傷心。


****


那是個再平常不過的午後。

一如往常,一行人隨著聖女之子在瑪瑙森林裡兜圈子。在某一場戰鬥中,利恩為了
保護阿奇波爾多,在骸骨將軍面前倒下。飛濺的血花映入他的眼簾,似乎是勾起了
一段不堪回首的記憶,他將魔物轟個稀巴爛,還發瘋似地將地面上成堆的骸骨踹成
骨灰。

「夠了!」

「放開!」

「你給我清醒點,不要浪費子彈和精力!」

艾伯李斯特將失去理智的阿奇波爾多從原地架開,抓住他的頭髮,將他的身子和頭
扭向利恩。

聖女之子將不死靈藥潑灑在利恩的身上,以及週遭。她低聲吟唸著咒語,一道血色
結界從四面八方拉開,將利恩與聖女之子包圍其中。阿奇波爾多愣愣地看著整個治
療過程,緊盯著利恩痛苦得扭曲的表情。

『還是被你保護了吶!利恩。』

念頭一起,阿奇波爾多的嘴角牽起一抹無奈的笑。他輕輕地掙開艾伯李斯特的箝制,
往結界的邊緣靠近,並找了個最能看清楚利恩的位置蹲著。

他記得,他曾經不只一次對聖女之子的作戰方式感到不屑。寧願扣牌防禦也不願貿
然全力攻擊,說什麼能保護一個是一個,一個毫無實戰經驗的人偶義憤填膺地對著
戰士說出這番話,只讓他覺得異常可笑。

人生吶!就是不停地戰鬥、不斷地前進。強而有力的攻擊,才是最好的防禦。

「這種作法只是突顯妳對戰士的不信任,小丫頭。」

「阿奇,信任與保護並不互相衝突。我相信你們,但也必須盡我的能力保護你們。」

直到這場戰鬥之前,阿奇波爾多只覺得聖女之子這番話全是謬論。生前,他不惜一
切犧牲利恩,是因為他相信利恩沒這麼容易死,或許,身在牢籠之中必須受點皮肉
之痛,甚至,利恩因此被處死的風險也不是沒有。但,相較於外頭的危機重重,監
獄裡頭還是來得安全些。與其讓那些腐敗至極的工程師無緣無故找上利恩的麻煩,
還不如讓他跟著自己大幹一票,製造出自己背叛同伴的假象。反正,憑他過去在連
隊的交際手腕,也與不少工程師有過交情,等事成之後,請他們作為內應救出利恩,
也不是難事。

他想留給利恩的,是一個已經在心中構築完全的美好世界,計畫的後頭總是伴隨著
更多更大的風險,他獨自一人面對即可。即使自己活不到那時候,但利恩還年輕,
他在前頭作為犧牲,把這片美好留給利恩就夠了。

只是,當他豁出性命與導都的工程師們進行戰鬥之際,對方為了擾亂他的心緒,刻
意讓他得知利恩的死訊。敵人之言不可輕信,他是這麼告訴自己的,直到敵人亮出
一條冰牙項鍊,冰牙頂端暗紅色的血跡立刻攝住他的視線,他的身體像是被麻痺了
一般,動彈不得,站在原地任由武器刺穿他的身體,在血泊之中氣絕身亡。

利恩在他面前倒下的瞬間,這些畫面亦伴隨而起,他終於想起當時那近乎自殺行為
背後的意義,也開始明白,當日聖女之子所說的,正中他多年以來對利恩懷抱的心
思。



只是,兩人對於保護的做法大相逕庭就是了。

過了一段時間,血色的光芒逐漸收起,隨後即沒入利恩的體內。傷口被治癒那一刻,
利恩也恢復清醒了。沒有過多的猶疑,他一把抓起阿奇波爾多的手,順勢撐起自己
的身子。視線淡淡地將阿奇波爾多從頭掃到尾,確認他平安無事之後,再回頭看了
聖女之子一眼,便拍拍屁股,轉身就離開--

頭也不回的。

對阿奇波爾多的叫喚置若未聞,這一次,他是真的不等人了。

望著那道絕決的背影,這次,阿奇波爾多打破以往的例外放慢腳步,不再追上去。

「利恩,其實....你一直很想逃開,不要我了,對不對?」

這段時間累積的負面情緒已經到了臨界點。阿奇波爾多很清楚,這並不是利恩的錯,
而是自己的問題。是他太貪心,想得到這孩子更多回應,以證明自己連日以來付出
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如今,他的心已經破了一個缺口,這些負面情緒與不安全感
有如洪流一般傾洩而出,他呆了、崩潰了,任由自己被思緒的漩渦捲入,然後被淹
沒。

「阿奇,別這樣,利恩很需要你。」

聖女之子不安地拉了拉阿奇波爾多的衣角。

「不是喔!不是這樣的。利恩他....是不可能原諒我了。可笑的是,我真的很糟糕,
什麼都給不起,什麼都不懂....」

「當初我就是太有自信,以為監獄裡防衛森嚴,利恩在裡頭應該不至於會出事才對,
沒想到,拉姆這個老渾蛋竟然有辦法反過來利用利恩,利用救他一命這點人情,把
他推入更危險的境地,最後還....」

說到這裡,阿奇波爾多的喉頭哽了一下,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

「阿奇,你不能總是以補償的心態在利恩身邊待著,這不是他想要的。」

「可是....」

「阿奇。」

聖女之子擺了擺手,阻止阿奇波爾多繼續說下去。

「就算當年那些事情的來龍去脈他不懂,但他也努力地克服心理障礙回應你了,不是
嗎?回應他的方式,除了彌補,難道沒有別的了?有時間在這裡鑽牛角尖,還不趕快
回去做幾道菜讓他拉到虛脫!」

「什麼?原來妳知道?」

「對,怎麼了嗎?」

「那妳幹嘛每天這樣虧利恩?」

「因為好玩。」

聖女之子朝著阿奇波爾多扮了張鬼臉,逗得他不禁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沒有例行性的
行禮與道別,阿奇波爾多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路徑的盡頭。

反正,他們之間本來就不需要這樣。


****


迫不及待地踏進家門,遠遠的,阿奇波爾多看見利恩正無精打采地趴倒在餐桌上。

「說什麼在弗雷特里西教官那裡學了一手,要做給我吃呢!結果,人呢?飯菜呢?好
不容易今天胃口比較開了....好餓啊....」

利恩自顧自地喃喃低語著,絲毫沒注意身後正悄悄接近自己的阿奇波爾多。正當他打定
主意先回房間之時,一股刺鼻的煙味竄入口鼻,還來不及反應,他的身子被人從後方抱
個滿懷。

「啊哈哈哈哈!我回來了!怎麼?才幾分鐘不見就這麼想我?」

阿奇波爾多的心情實在太好了。原來這孩子匆匆忙忙離開是為了早點回家吃他煮的料理,
之前腦袋裡囤積的一堆胡思亂想,現下全數煙消雲散。

「大叔你....喂!手不要亂摸啊!信不信我等一下毒死你!」

「唉~唷~你捨不得的啦!」

「大小姐呢?我要找大小姐告狀,叫她冷凍你!」

這點抗議對阿奇波爾多而言根本起不了恫嚇的作用,他知道,在自己面前,利恩保護自
己的利器不是毒牙,而是毒舌,偏偏毒舌對於他這種臉皮厚到連子彈也打不穿的人而言,
永遠也起不了作用,於是利恩只能半是無奈,半是放任地由著他為所欲為。

「利恩,每天這樣拉肚子,沒問題嗎?」

肩頭上感受到些許重量。利恩下意識地把身子往後靠了些。他沒有回看現下正忝不知恥
抱著自己、手腳不規矩的男人,面對認真的詢問與關心,他很怕自己當前想要笑場的心
情會破壞這嚴肅的氣氛。

這個味覺嚴重失調的大叔,也有點自知之明吶!

不過,相較於這點....呃,不算小且有些致命、不,是相當致命的瑕疵,阿奇波爾多的
心意,他可是百分百全收下了。拉肚子就讓他拉吧!反正人都死了,總不會再死第二
次了。

「沒關係,就像大小姐說的,當作每日清理腸道也不錯。」

「嘴巴真壞。」

雖然不太想放開,但,想到這孩子的肚皮正熱烈地期待著待會的晚飯,他笑著放開利恩,
圍上圍裙,趕在弗雷特里西回來之前把晚飯做好--

他可不想每天在廚房裡跟兩把虎徹相親相愛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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