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故事

有長眼的人都知道，現下去招惹艾伯李斯特絕對是個愚蠢且不要命的行為。

「艾依查庫呢？」

「報告准將，人還沒找到。」

叩！

指節敲在實心木桌的聲音十分響亮，在那之後，軍議室裡頓時陷入一陣可怕的死寂。一旁的
年輕副官約略能猜出艾伯李斯特正在想什麼，只是，動員這麼多人力找了很多天，卻還是無
法得知艾依查庫的下落，艾伯李斯特的臉色越來越沉，佇立在一旁的副官則在暗地裡嚇得背
脊冷汗直冒，深怕自己會被扣上辦事不力的帽子，被重重地懲處。

「算了，你先去辦正事。」

艾伯李斯特揮了揮手，示意副官先行離去。大門被帶上的那一刻，艾伯李斯特隨即整個人掛
在椅子上，現在的他，腦袋裡正盤旋著無數艾依查庫失蹤的千百種可能性。

要說出任務時被誰做掉了，這機率簡直是微乎其微。憑艾依查庫的身手，再加上大家都知道
他是他－艾伯李斯特身邊的人，照理來看，應當沒人敢犯到自己頭上才是。

當然，若要說是否曾經做錯過什麼事情，或者說錯什麼話而把對方氣到避不見面，類似的經
驗倒是還沒發生過。再者，兩人相處的模式向來是艾依查庫被動接受居多，艾伯李斯特是不
可能為了他去反省這些芝麻綠豆小事－－

好吧！就某些角度而言，他也知道自己在無形中被艾依查庫寵壞了，已經習慣頭也不回，頂
多飭令他快快把腳步跟上－－

這次，艾依查庫沒再跟上來了。更可惡的是，他竟然有辦法躲過一大隊人馬的追蹤，一口氣
消失這麼多天，想來就有氣。可現下逼得艾伯李斯特不得不去面對的，是排山倒海而來的落
寞與空洞。

「該死的！人到底去哪了？」

深吸一口氣，艾伯李斯特希望能藉此消弭積壓在胸口蠢蠢欲爆的火氣，直到他隨手拿起一份
方才呈上來的公文－－

狗毛、齒印、口水。

他突然有股想把一屋子的人全部槍斃的衝動。


＊＊＊＊


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艾依查庫並不清楚。

或許，他根本沒心思去顧及那些，畢竟，目前有一個更棘手的難題横在眼前－－

他變成一隻狗。

原本以為是自己睡迷糊了才產生的幻覺，待到逐漸清醒之際，他看著鏡子裡的狗樣毫無變化，
小小的肉墊觸碰到毛茸茸的身體，而觸感竟然是如此真實－－

他崩潰了，這已經不是任何科學能夠解釋的事情了。或許也不是完全沒救，可能他之前一個
不小心喝了或吃了摻到某種不知名化學藥劑的食物而導致這樣的變化，這些都是說不準的。

更諷刺的是，如果是變成一隻威風凜凜的狼犬也就罷了，好歹也很符合軍犬這個稱號；偏偏
他變成一隻毛茸茸到不行的博美玩賞犬，而且還會說人話！

這簡直是低級且惡劣到不行的玩笑。

壓抑了想立刻衝去向艾伯李斯特求助的衝動，趁著宅邸衛兵交接的空檔，艾依查庫趁隙溜了
出去。

『現在去找那個人的話，會給他添麻煩的吧！』

念頭一起，他突然感到一陣悲從中來。以艾伯李斯特為中心的生活，到此為止可說是結束了。
跟信念無關，而是現實迫使他失去了保護那個人的資格。

有那麼一刻，他很想知道艾伯李斯特的反應，沒多久，他又開始嘲笑自己方才起的念頭，甚
至認為那愚蠢至極。

『不就是一個部下不見了嗎？有什麼好緊張的。』

對那個人而言，有什麼比他目前正在追求的一切還重要呢？

於是，艾依查庫選擇作為一隻野狗，在街頭流浪。

由於外型十分可愛，再加上瞎了一隻眼，街上有不少人會基於同情丟食物給他，也有不少頑皮
的孩子會拿石頭丟他，即使動作不失之前為人的靈活，但總是會被漏網之魚砸中。

為了避免穿幫，他從未出聲過，為了活命，他必須讓自己當個啞巴，才不至於被當成怪物，被
一群無知的民眾抓去處死。

自己默默地舔舐傷口，這樣的情境對於艾依查庫而言早已十分習慣。以前在艾伯李斯特身邊也
是這樣，只管漂漂亮亮地把成果交出去，至於過程當中遇到什麼危險、受了傷，他一律自行處
理，未曾驚動過那個人。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艾伯李斯特究竟有沒有派人出來找他，他早就不在乎了。就算幫不上忙，
至少不要成為那個人的累贅，他一直都是這麼想的。


＊＊＊＊


這一天，艾依查庫正窩在瓦牆邊啃著方才一戶人家丟給他的肉骨。把骨頭上面的碎肉全部啃乾
淨後，他突然想起艾伯李斯特。

『去看看他好了。』

艾依查庫如是想著。

反正，他只是一隻普通的流浪狗，體型也不大，混進宅邸看看那個人應該不至於被發現。由於
多日以來在街頭學到的經驗，艾依查庫知道哪裡可以躲避頑童、哪些時間大型狗不會經過，他
一路小心翼翼地邊跑邊躲，花了好一段時間才跑到宅邸圍牆外。

到了那裡，艾依查庫並沒有馬上鑽進大門，而是就著圍牆繞了一大圈，來到宅邸後方的一座廣
場。

這個時間點，艾伯李斯特總會在廣場中央親自驗收軍隊的集訓成果。一如所想，那個人果然在
廣場，只是，廣場上的氣氛似乎很不對勁，艾伯李斯特的臉色十分難看，即便努力地維持冷靜，
卻仍然掩不住那即將爆發的失控。

艾依查庫突然有種相當不好的預感。

他躡著腳步，找了塊最接近艾伯李斯特的隱蔽處藏身，想聽聽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想也沒
想到，接下來的談話內容會給自己造成什麼樣的震撼，震撼到顛覆他這些年來對於自己的定位
與想法。

「讓你帶了這麼多人去找，到現在還是沒找到人，是嗎？」

「報告准將，真的非常抱歉，羅斯巴爾德大尉的行蹤依然不明。」

「我記得曾經囑咐過你，尋找羅斯巴爾德大尉的行動是不准曝光的。」

「是的，准將。」

「那麼，排除掉驚動政敵的可能性，」

言及此，艾伯李斯特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出腰間的佩槍，紮紮實實地抵在一名士官的
額頭上，別說那名士官嚇得臉色發白，連躲在草叢中的艾依查庫也跟著傻掉了。

「安德烈，我是不是能夠合理地懷疑，你讓艾依查庫遇害了？」

「沒有！我絕對不會做這種事！」

「你明知道艾依查庫不僅僅是我的得力部屬，還是我身邊最重要的人。你與他素來不合，這次
終於趁這個機會把他做掉了，對吧？」

名叫安德烈的士官已經嚇得雙腿發軟，整個人跪倒在地上；只見艾伯李斯特神色泰若地按下擊
錘，他是真的打算殺了安德烈。

「艾伯！不要－－」

人命關天，艾依查庫想也不想就直接衝出草叢；一聽見熟悉的聲音，艾伯李斯特本能地放下槍
枝，只見草叢中衝出一隻全身髒兮兮、皮毛糾結得厲害的小狗，衝過來就一股腦兒地巴在腳邊。

重點是，這隻小狗還用艾依查庫的聲音說著人話。

「艾依查庫？」

艾伯李斯特不可置信地瞪著腳邊自稱是艾依查庫的小狗，這簡直是將他的經驗世界顛覆了之後
再狠狠地打碎，連重新建構都沒辦法的崩壞。

盯著小狗好一會，明明他說的是人話，此刻在艾伯李斯特聽來卻像是一連串不曾識過的符號。
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稍作冷靜，之後，艾伯李斯特向身邊的士官要了一塊乾淨的布，小心
翼翼地將艾依查庫包好，揣在懷裡帶進屋子。

「艾伯？」

艾依查庫抬著小臉，望著艾伯李斯特下巴優美的線條。看不見對方的表情，所以他不確定艾伯
李斯特究竟是不是在生氣。

回到熟悉的房間裡，艾伯李斯特推開浴室的門，輕輕地將艾依查庫放在地板上。他接著轉身接
了幾盆溫水，拿了些沐浴用品，開始替艾依查庫洗澡。

過程中，艾伯李斯特始終不發一語，只是專注地清洗艾依查庫身上的髒污，並且細心地處理糾
結的皮毛。

沒有責備，連一句重話也沒有。

「艾伯，說點什麼吧？」

「....」

「罵我也好，責備我也好，拜託你說點什麼吧！」

艾依查庫突然有股想哭的衝動。沒多久，一條乾淨的毛巾自頭頂罩下來，艾伯李斯特正在替他
擦乾那一身濕漉漉的皮毛。擦到半乾的時候，艾伯李斯特又找了一塊乾淨的布將他圍著，接著
將他抱出浴室，輕輕地放在書桌上。

忙了一陣之後，艾伯李斯特在書桌前坐下，他輕輕地用手將艾依查庫的頭托向前，用嘴唇在他
的鼻尖到額頭之間摩娑著。

「看來你流浪很久了。」

「嗯。」

「為什麼事發當時不先來找我？」

「我怕會造成你的麻煩。既然成了這個樣子，沒辦法保護你，那至少....」

「你不在我身邊才麻煩吧？這段時間，我動用多少人力去找你，還差點殺了安德烈。你跟我這
麼久了，難道還不明白你對我的重要性嗎？」

「對不起。」

艾依查庫無助地垂下耳朵。

「算了，人回來就好。」

艾伯李斯特將艾依查庫抱下書桌，放在大腿上。連日來的緊繃與不安終於能獲得放鬆，靠著椅
背發呆，擁抱的力度亦不自覺地加重了一些。

「艾依，」

「嗯？」

「老老實實待在我身邊，別亂跑。」

「知道了。」

「還有，」

艾伯李斯特大手托著艾依查庫的小小身軀，讓他更貼近自己的身子：

「在狀況尚未明朗之前，一切有我在，你別怕。」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