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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快到連阿奇波爾多還來不及反應。

某個再平常不過的早晨,他發現自己全身就像是被鬼壓床似的,絲毫動彈不得,只剩兩隻
眼睛還能骨碌碌地轉動著。沒多久,利恩發現阿奇波爾多的不對勁,並將他送進醫務室之
際,醫官和醫療兵迅速地在他身上插滿管子,還在他的鼻腔內安裝了呼吸維持器。

經過一連串精密的斷層掃描之後,醫官和同袍們排排站在病床邊,意識模糊之間,他聽見
醫官飛快地唸了一大串大家聽不懂的專有名詞,最後的最後,他聽見了醫官的宣判。

沒有過多的耽擱,醫官迅速地發了公文給導都,而導都回覆的速度亦出奇的快。

原本以為此行或許能讓阿奇波爾多得救,只是,當眾人打開公文的紙本之際,上頭的幾行
黑字先是讓眾人錯愕許久,緊接著不平之聲此起彼落。

「把阿奇副隊長給處理掉?導都那群工程師到底在想什麼?」

「把人利用完了就當垃圾一樣丟掉,搞什麼啊!」

「叫那些工程師去死一死!」

利恩靜靜地靠在牆邊,不參與嘈雜,也未曾表露任何情緒。伯恩哈德、弗雷特里西、里斯
等人通通不在,這一切的狀況與難題像是老天為他特地量身打造似的,正需要向人求救的
敏感時刻,偏偏重量級的人物通通不在--

正在思考著應當如何面對一切的利恩,無意間對上了醫官的目光。他下意識地撇過頭去,
不想讓眼前那冷靜得可怕的傢伙看穿心思。


****


根據導都下達的命令,處決阿奇波爾多的時刻就在今晚。病床前的手推車上放了一個小鐵
盤,鐵盤上散放著幾支針筒,那是導都隨公文附放用來毒死阿奇波爾多的藥劑。

「還真是大費周章啊!」

眼看著執行死刑的時間一點一滴逼近,醫官卻沒有動手的意思。他只是呆坐在病床前盯著
牆上的壁鐘,像是在等著什麼人。

過了一段時間,坐著睡著的他被一陣刺痛驚醒,就著微弱的燈光,他看見某個眼熟的紅髮
小鬼正拿著短刀抵住自己的脖子。

「嘿!別緊張,我還沒動手。」

醫官舉起雙手,笑吟吟地盯著全身上下充滿警戒與危險氣息的紅髮少年。果然不出他所料,
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一定會來救人。

「為什麼不反抗?為什麼不叫人來抓我?」

利恩一臉狐疑地接住醫官丟來的醫療包,看著他手腳俐落地將阿奇波爾多扶至輪椅上坐好,
接著向他使了個眼色,並推著輪椅往外走。

「從這個方向一路往前逃,可以避開連隊和工程師的耳目。」

醫官一邊說話,一邊從口袋裡拿出紙筆,畫了一個簡單的地圖,並且在旁邊寫下一個人名:

「這個醫生是我的舊識,我已經和他聯絡好了。記得,從這條路過去找他最隱密,千萬別
被人發現了啊!」

語畢,醫官將紙條塞入利恩的手中,並推了他一把,示意他把握時間將人偷渡出去。

「這些事情以後再講,先去做你該做的事,利恩。」


****


一路上,利恩帶著阿奇波爾多東逃西竄。掩人耳目這檔子事,對於自小便在外流浪的他並
非難事。

終於,他照著醫官的指示,找到紙條上標示的地方。一到定點,便立刻有人接應,將他和
阿奇波爾多接入一所老舊的宅邸。

「嘖!阿弗烈德這個傢伙,淨會捅婁子叫我收拾!」

宅邸的主人不斷地在兩人面前踱步。從他的反應中可得而知,阿奇波爾多的問題是個燙手
山芋,十分棘手,卻也不可能將責任推卸出去。衝著阿弗烈德醫官在信中一句『我不願再
度成為導都的劊子手』,一時的正義感作祟,他就答應下來了。

跟導都作對的下場是什麼,他不敢想像。只是,刀口都往脖子逼上來了,事到如今,也只
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喂!小子--」

宅邸的主人朝著利恩的後腦勺用力地拍下去:

「聽好,我叫奧德里奇,跟阿弗烈德那個笨蛋一樣,是個醫生。」

奧德里奇隨手拿起桌上的瓷杯吞了一口茶:

「聽好,我可不是什麼做慈善事業的。想得到什麼,就得付出什麼代價,懂吧?」

聽了一席話,利恩盯著奧德里奇好一會,咬了咬下唇,最後微微地點了頭。

「很好!」

奧德里奇滿意地拍了拍手:

「聽好,等等把你手上的醫療包給我,我要看看這傢伙得嗑上哪些藥;還有,這裡從事的
醫療行為以及提供的醫療設施,我、通、通、要、照、價、收、費!」


****


就這樣,比以往更加嚴峻的生活考驗就這麼沉甸甸地壓在利恩身上。

除了隊上嚴苛的訓練,他還得抓準空隙溜出去工作。能做的、不能做的,他全做過了。只
要能讓阿奇波爾多活下去,即便是高傲如斯,也能瞬間將自尊拋得一乾二淨。

除此之外,為了謹守與阿弗烈德的約定,在眾人面前,他必須將一切隱藏得很好,即便弗
雷特里西與其他同期隊員紛紛向他表達關心之意,他也只能無奈地聳聳肩,用微笑帶過。

誰都不能信任,即使是伯恩哈德與弗雷特里西。



****


「阿奇,晚安,我愛你。」

拖著一身的疲累,把費用全數繳清之後,利恩吻了阿奇波爾多乾澀的嘴唇,接著在他耳邊
輕聲道晚安。這是每天一定會做的例行公事,也是利恩結束疲憊的一天過後最能放鬆的時
刻。

不過,今天有點不太一樣。

他遇上了一名變態嫖客,那人在他身上留下不少大大小小無數的瘀青不說,有些蓄意弄出
來的傷口到現在還在流血,看起來十分猙獰且嚇人。

一直以來,利恩總是在道了晚安之後,便背對著病床,獨自消化著日益沉重的疲累,或者
默默地處理著當天因實戰、抑或被哪個不知名人士弄出來的傷口。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用這些方式賺錢。問題是,藥品要錢、設施維護需要錢,這些就算了,
最恐怖的是打通這些門路所需的資金,那簡直是無底洞。身為訓練生的他本來就沒什麼錢,
至於阿奇波爾多就更別想指望了,先是把錢拿去資助革命,後來又捐到孤兒院去,看存摺
的數字就知道,這傢伙事業搞多大,搞到自己幾乎就快要身無分文。

不過,這些問題利恩並不在意。比起斤斤計較,他更在意身後的人能不能得到完善的照顧。
事實上,奥德里奇也沒讓他失望,該給的藥劑、該有的設備,一件都不少,阿奇波爾多的
身體也總是保持著乾淨清爽,躺了這麼久,身上還沒出現過褥瘡。

『這麼做是値得的。』

替阿奇波爾多翻了身,並替他擦完澡的利恩露出十分難得的笑容。


****


在阿奇波爾多癱瘓的第一百一十天,奥德里奇臉色凝重地將一封信交給利恩。看著信封彌
封處燙著導都專屬的封蠟,打開信封,裡頭掉出一支針筒和一張薄薄的信紙。迅速掃過信
上的內容,利恩看了看阿奇波爾多,再看看手上的針筒,紊亂的思緒一時間難以平靜。

雖然有點冒險,但,他不得不逼自己現在就下決定。

爲了把握剩下的時間,利恩以最快的速度跑回連隊,費了好一番功夫說服雙子兄弟跟他出
來一趟。

一路上,三人就這麼躲躲藏藏,一路來到奥德里奇的宅邸。奧德里奇領著一行人來到一扇
木門外,門一開,伯恩哈德與弗雷特里西被震驚得一時無法言語。

「阿....奇....」

弗雷特里西艱難地自口中吐出這兩個字。他們的老戰友沒被做掉,而是被人偷渡出來並藏
匿於此,就某個角度而言應該是件値得開心的事情才對--

只是,無論是誰,甚至是弗雷特里西,在場沒一個人笑得出來。弗雷特里西一直有種很不
好的預感,他擔憂地看著身邊那飽受摧殘、靠著意志力死撐活撐的孩子,總覺得這整件事
情的背後並不單純,利恩鐵定是付出了什麼慘痛的代價,才能換得阿奇波爾多的續命。

「事實上,我收到了這封信。」

利恩將導都捎來的信遞給伯恩哈德:

「導都還是追蹤到這裡來了。依照信上的意思,應該是要我照他們的意思去做,這樣才不
至於連累到阿奇教官和奧德里奇先生--」

話未說完,利恩整個人被弗雷特里西給提了起來:

「當初為何什麼都不說?爲什麼不找我們求救?」

「我答應過阿弗烈德醫官,不准對任何人洩漏這件事情,況且,我腦子已經亂到不知道誰
能信、誰不能信。」

領子被提著的利恩望向躺在病床上的阿奇波爾多,眼神十分堅毅。剎那之間,弗雷特里西
終於明白利恩的想法。只是,他始終無法接受整件事情的導向竟然是這種結果,卻也不得
不屈服,畢竟,導都下達的命令是沒有任何轉圜餘地的。

「利恩,再緩一緩,讓我和伯恩試試看--」

「弗雷教官,阿奇教官就拜託你們保護了。」

此時,幾艘黑色飛船悄悄地降落在宅邸門外。

「阿奇,我愛你。」

與阿奇波爾多作了最後的吻別,沒有過多的猶疑,對弗雷特里西的大喊置若未聞,在一群工
程師的重重包圍之下,利恩跳上飛船,拿出口袋裡的針筒往手臂的靜脈一刺--

那是導都最近發明的殺人方式。將每個人的體能與能力經過一連串的精密分析與數據化之
後,推算出執行任務所需的時間,然後給予適當的藥劑量。任務完成之後,藥劑毒性便會
發作,讓受到污染的執行者當場死亡。利恩被導都要求以此為交換條件,以換得能讓阿奇
波爾多活下去的機會。


****


利恩離開後的八個小時內,阿奇波爾多被宣告不治死亡。

望著不再跳動的心電圖,奧德里奇拆下呼吸維持器,並且爲遺體蓋上白布。

「他的生命跡象本來就很微弱,因衰竭而死亡並非不可能的事。」

謊言說得雲淡風清。

他沒說的是,從利恩開始訴說事實到離開這段時間,阿奇波爾多眼角的淚水從未停過,
也因此他驚覺到,即使身體不能動,阿奇波爾多的意識可能相當清楚,或許大約知道利
恩這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在身後交疊的雙手緊緊捏著的病歷表上,明明白白地寫
著一行斗大的字:

『Broken heart syndrome』

至於爲什麼要撒謊,大約是來自於這段時間所建立的醫病默契。

傳達情感的對象既然不在了,旁人也沒必要作多餘的置喙。

『到另一個世界去互訴衷情吧!兩個噁心的傢伙!』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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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瑞莉亞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