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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的柏林籠罩在細雨編織的密網之中。

皮靴叩地的頓音自街道的一端響起。雨似乎才剛停,石板路面積著大大小小的水漥。

每走一步,水花濺起,身後的影子讓街燈拉得老長。須臾之間,破碎的流光擦身而過,一如
千百年來不停流轉的歲月,失去的、得到的,最終將會隱於在前方的黑暗。

高大的身影在一道破舊的木門前停下腳步。他把手伸進大衣口袋,摸了一串鑰匙出來,鑰匙
碰撞的聲音十分清脆響亮,只見那人將其中一支鑰匙插進門孔,木門咿呀一聲開了。

「啊....兩個星期了,真迫不及待。」

深吸了一口氣,熟悉的青苔味和潮溼腐敗的味道衝上腦門,那人滿意地笑了笑,隨後將木門
帶上,將街道的氣味與噪音隔絕在外。

像是期待著什麼似的,他慢慢地步上迴旋梯,或許是最近柏林的氣候實在過於潮濕,木頭的
縫隙之間散開的水氣與霉味令人感到不舒服。接著,腳步聲在房間門口停下,他亮了燭光,
斗大的房間立刻充滿一室光明。他脫下大衣和帽子,隨手掛在一旁的衣帽架上,接著,他提
起稍稍疲憊的步伐,不是坐在椅子上或床上,而是倚著一只巨大的紫檀木櫃坐在地板上。

「喂!伯恩哈德,兩個禮拜不見了,你眼裡還有我這個老弟嗎?」

「最近運氣有夠背的,上頭淨找些燙手山芋丟給我。我是誰?我是弗雷特里西耶!這些事情
該是我去處理的嗎?」

男人自懷裡摸出一個小鐵罐,一張嘴就是好幾口烈酒下肚。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弗雷特里西
突然跪起身來。他轉向方才倚靠的紫檀木櫃,用手指扳開幾個卡榫之後,用力地將厚重的木
板往旁邊一推。

「我都忘了,這木板是實心的,隔音效果應該不錯,哈哈!」

高大卻瘦削的身子斜靠在一旁。弗雷特里西定定地看著躺在櫃子裡的「他」,一雙漂亮的淡
綠色瞳眸寫滿了複雜的情緒。

所謂的紫檀木櫃,其實是一只棺柩;而躺在裡頭,令弗雷特里西揪心不已的,則是被做成木
乃伊的伯恩哈德。

戰爭一結束,他拖著傷痕累累且疲憊不堪的身子,扛著伯恩哈德的屍體去見當時在秘密總部
研發部門的一群埃及工程師。就這樣,他在那裡住了幾天,看著自己兄弟被開腸破肚,內臟
被清得一乾二淨,只留下心臟;接著,其中一名工程師將器械小心翼翼地伸入伯恩哈德的鼻
腔,將腦髓勾出;最後,他們將慎重地將屍體清洗乾淨,並在腹腔內以及皮膚表面填入並擦
上許多防腐香料,最後再用乾淨的裹屍布將伯恩哈德的屍體嚴密地包覆起來,做成木乃伊。

他並沒有將伯恩哈德下葬,而是將他的棺柩停在兄弟兩人的房間裡。無論生與死,對於弗雷
特里西而言,不過就是換了另外一種陪伴的方式罷了。

雖然他的兄弟不可能再跳起來擁抱他、跟他說話。

幾根淡褐色的毛髮裸露在外,即便稀疏,看在弗雷特里西眼底卻是十足張狂。明明是死人身
上的頭髮,看起來卻是生機十足,帶著某種意義上的宣示,死亡、被香料與血跡浸染成深褐
色的裹屍布,此時此刻竟讓人產生一種近似幻象的不真實感。

「連死了都要這麼囂張嗎?伯恩哈德?」

弗雷特里西趴在棺柩邊緣,似笑非笑地看著躺在裡頭的兄弟。明知道不可以,他還是盡其所
能地彎下身子,細長的手指近乎不着痕跡地輕捾著木乃伊頭頂的細絲,作勢親吻。在眼淚滴
下之前,他迅速地收手,整個人像是頹敗的木偶一般靠在棺柩旁邊,雙肩不住地顫抖--

「伯恩哈德你這混帳,給我聽好!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聽清楚了沒?」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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