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故事

一如阿奇波爾多的料想，這個孩子似乎有一段堪憐的過去。跟著父母漂洋過海、父母親死在自
己面前、被人口販子賣了、被收養人虐待、還有，這孩子的背上有一道猙獰的刀疤，從肩膀一
路延伸至腰間。醫館大夫為了進行腹診而替利恩褪下衣物時，阿奇波爾多不著痕跡地皺了眉。

看樣子也知道，那些賊子是鐵了心想要殺死利恩，只是這孩子命大，不單單是被人救了，在與
死神拔河的過程中，這孩子憑著超乎常人的堅強意志咬牙硬撐，最後還是活了下來。

想把嬌小的身軀自懷裡輕輕放下，偏偏小傢伙即使在睡夢中依然十分敏感，阿奇波爾多想把他
放在床上，小小的手掌便緊抓著自己的衣領不放。他只好對著大夫欠了欠身，抱著利恩往溫暖
的角落一靠，大夫隨即拿了條被子往利恩身上蓋。

「今天是這孩子的生日呢！沒記錯的話，他應該滿八歲了。」

「生日啊....」

替最後一位病患把完脈，細心地囑咐了幾句並開完藥之後，醫館大夫目送著患者離開，直到他
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盡頭。之後，他將竹簾子一一拉下，接著走到阿奇波爾多面前，想把利恩
抱開。

「利恩，別找人家麻煩了，來，去躺床。」

大概是睡熟了，小小的孩子並沒有反抗。在這中間，大夫把他搖醒了，趁著他半夢半醒之間，
讓他喝了一碗湯藥，這才放心讓他睡去。

孩子熟睡的臉龐是一把鑰匙，啟動了心底的某個開關。對於這類的故事本就不甚在意的阿奇波
爾多，竟然破天荒地在乎起利恩的處境。這類的故事他聽了不下數百次，可沒有一個能真正地
撩撥他的心弦。他在利恩身上看見了某些與自己極其相似的事物，也許是個性，或許是其他，
無論之前的相遇經過是如何不愉快，他始終能感覺到，這孩子的身上有著與自己相當契合的頻
率。

夜裡，露水很重。

室內的熠熠火光依然沒熄過。醫館大夫時不時便會往裡頭加點木材，緊接著，他拿出一只鐵製
小香爐，往裡頭添加了一些粉末，燃起一縷輕煙之後，便將它往利恩身旁一擱。沒多久，一股
清新淡雅的沉香味自小香爐內飄出，還帶著一點淡淡的藥材香。

「這是利恩調製出來的香粉，我很喜歡。」

醫館大夫隨手拿了一塊乾淨的白布，慢慢地掀開地爐的蓋子，拿著木杓子往爐裡舀了一杓熱茶
到阿奇波爾多的茶碗裡。

沒有過多的言語，兩人僅是默默地對坐著。只要香氣隨著涼風飄來，醫館大夫總會微笑著瞇起
雙眼，接著繼續以優雅卻不失剛毅的姿勢繼續煮茶。

「利恩在這裡很得人疼吧？」

「是啊！」

兩人再度陷入一片沉默。

此時，外頭突然刮起一陣強風，寒意透過竹簾的縫隙，悄然滲洩。阿奇波爾多起身走到利恩床
邊，想替他拉被子，一片粉嫩的花瓣自簾外飄來，輕輕地滑過手背，最後落在利恩的眉心上。


＊＊＊＊


「約我出來做什麼？」

利恩彆著嘴，心不甘情不願地被阿奇波爾多牽著走。街上的人潮熙熙攘攘，每個擦肩而過的路
人總會禮貌性地向利恩報以微笑，利恩也會在行禮之時換上天真可人的笑臉，順道捏了捏阿奇
波爾多的掌心，示意他回禮。

「小鬼，聽說昨天是你八歲生日？」

此話一出，阿奇波爾多感覺到握住的小小手掌微微一顫。

「這不關你的事吧....」

孩子用小到不能再小的音量嘟噥著。儘管如此，他還是任著男人牽著自己，手心與手心之間的
緊密貼合，讓利恩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哦！到了。」

一個回神，兩人已經站在食事堂外了。利恩困惑地仰頭望著個頭高大的男人，只見阿奇波爾多
親切地揉了揉利恩的頭髮，溫暖的笑意在和煦的春陽下盪漾飛揚：

「我可沒錢請你吃太貴的東西，不過這點程度倒還可以。」

沒等利恩回話，布簾一掀，阿奇波爾多就這麼逕自把他給拉進食事堂裡去了。


＊＊＊＊


「小子，吃慢點，沒人跟你搶。」

看著眼前正在狼吞虎嚥，巴不得把桌上食物全掃空的孩子，耕助不禁伸出手指戳了利恩的額頭。

「他真的是之前那個病懨懨的小子？」

耕助以無聲的唇語問著阿奇波爾多。看這食量，一點也不像呀！

不過，一個八歲的孩子，身長胖瘦卻有如五歲的小小孩一般，從淡藍色袖口探出的手臂上佈滿
著令人怵目驚心的青紫色傷痕。耕助以眼神向阿奇波爾多示意，後者點了點頭，於是開口：

「利恩，你願不願意跟我們走？」

「噗咳！」

話一出口，利恩馬上被熱湯嗆到，用袖子捂著嘴咳個不停。

「雖然我們不是什麼大戶人家，但我們會盡力給你最好的照顧。你一個孩子這樣流落在外是不
行的。」

阿奇波爾多輕輕地拍著利恩的背，把這口話說得很淡然。

感覺好多了之後，利恩的小臉自袖口抬起，他瞅著阿奇波爾多好一會，接著從懷裡摸出幾個銅
錢擱在桌上，然後頭也不回地，掀了布簾就走掉。

「喂！小鬼－－」

「沒關係。」

阿奇波爾多把耕助按回座位上。深藍色的布簾被風掀起，抓住這一飄一動之間，他瞬也不瞬地
緊盯著利恩的背影。粉嫩的花瓣落在利恩身後，每踏一步皆是柔軟。儘管身形在花雨之中更顯
嬌弱，不過，他從利恩身上感受到的，卻是有如寒風之勁一般凜冽的傲骨。

「吶！耕助，你知道『利恩』這個名字正確的涵義嗎？」

「哦？」

「是獅子的意思吶！」

阿奇波爾多緊盯著那抹酒紅色與淡藍色交錯的身影，伴著櫻花逐漸遠去，接著縮成一個小點，
地上的花瓣被風捲起，孩子的身影亦消失不見。

「這孩子一定會平安長大的。」

「你怎能如此肯定？」

「感覺。他以後絕對是個了不起的男子漢。」

阿奇波爾多啜了口熱湯，意猶未盡地望著利恩離去的方向，眼底含笑。

『搞不好，我們會在某個地方遇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