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故事

「咦？學做菜？」

被含在嘴裡的半口茶嗆到，聖女之子扶著餐桌咳得昏天黑地。咳個一陣子，好不容易
舒緩些了，她扶著桌子邊緣重新坐上椅子，猛盯著一旁臉色暗浮潮紅的大叔瞧。

「這幾天都是利恩弄給你吃的，不是嗎？怎麼，嫌他手藝差？」

「不是。」

「不然？」

「就是....嗯....呃....」

看著阿奇波爾多難得一付彆扭的模樣，聖女之子和艾伯李斯特很有默契地對看了一眼，
再轉頭看了看一旁快把頭皮搔破的大叔。

平日擁有泰山崩於前也面不改色的膽量，笑容爽朗得太過分的阿奇波爾多，能讓他收
起這些眉頭深鎖，甚至低聲下氣有求於人的對象，除了利恩，別無他人。

雖然有點想回絕，但，經過一番慎慮之後，聖女之子還是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為了利恩那脆弱不堪的腸胃，和總是遭到無故之殃的廚房。

她永遠記得，那是個再平常不過的夜晚，利恩在院子後方的倉庫內整理碎片，把晚餐
擱著了。當時，她為了提神，想下樓泡杯咖啡，卻被廚房一股奇異難聞的味道給薰得
頻頻作嘔。為了找出味道的元兇，聖女之子捂住口鼻，懷著像是踏入毒氣室般的心情
踏入廚房，一進門就瞥見餐桌上擱著一鍋東西。湊近一看，鍋子裡全是又糊又爛，還
不時飄出燒焦味的、呃，暫且稱之為不明物體好了，當下她只覺得，無論是誰放了這
鍋東西在這裡，這簡直是一種惡劣到不行的低級趣味。

正當聖女之子想把這鍋不明物體拿到院子裡處理掉的同時，利恩不知何時已繞到她的
身後，一把搶過鍋子，在她的驚呼聲中把東西全數掃進肚子裡。

「那是阿奇做的晚餐，不能浪費。」

利恩平靜地將鍋子四平八穩地放到驚呆不已的聖女之子手上之後，便以最快的速度溜
回房去。隔日再見到利恩的時候，就已經是一付面色鐵青、手軟腳軟的模樣了。

原本聖女之子想把這項工作推給弗雷特里西，只是，一想到弗雷特里西在廚房裡拿著
虎徹追殺阿奇波爾多那兇神惡煞的模樣，廚房被他砍得亂七八糟不說，還讓布勞皮笑
肉不笑地酸了一頓－－

算了，她還是自己來吧！


＊＊＊＊


「來吧！你對哪些料理最有興趣？」

小小的人偶從書櫃上搬了一堆食譜下來，阿奇波爾多看了看書名，好像都是很不得了
的東西。什麼四百道異國料理、兩百道家常菜、創意甜點....除此之外，還有一疊厚厚
的手寫筆記，看得他眼花撩亂。

「我覺得這些你一定用得上，不需要全部都學啦！挑個幾樣學好就行了。」

把食譜全部搬到書桌上去後，聖女之子吃力地爬上高腳椅，把食譜一字攤散，一本一
本翻給阿奇波爾多看：

「吶！你看，這是咖哩，別看它這樣，其實裡頭味道的學問很大，要調出好吃的咖哩醬，
這香辛料的拿捏要很精準....所以，為了求方便，在我們那個世界，很多人直接用已經調
味好的咖哩塊和高湯下去煮....」

「你看到上面的滷肉、炒米粉、蝦捲、蚵酥等等，這是我現世所在的國家的特色料理，
滷肉很簡單，建議你可以學....」

「你看這義大利麵....」

聖女之子在一旁興致勃勃，講得口沫橫飛。阿奇波爾多突然有那麼一刻小小地閃神了，
他想起二月份的時候，家裡的女孩子不小心動了她櫃子裡的香水。發現的那一刻，她不
但沒有動怒，還把家裡的女孩子們叫到房間裡頭上了一堂香水課。

現下，她的眼神就像當時一樣，總是有一燭小小的火苗在眼底跳動著。雖然個性很雞婆
也很煩人，不過，他似乎能理解為何其他成員總是依賴著自家的大小姐－－

尤其是利恩與艾伯李斯特。就連他自己也忍不住會想跟聖女之子求救，雖然有一大半的
原因只是不想被弗雷特里西追著砍就是了。

「阿奇，你覺得哪些料理會是你們倆都喜歡的？」

「欸？呃，大小姐，不好意思吶！我還是沒概念....」

「沒概念啊....」

聖女之子爬到桌子上去，不停地翻閱著食譜和筆記。只見她一會抓頭，一會喃喃自語，
最後，她抓了三本書，各自翻了一面彩頁攤在阿奇波爾多面前：

「先學這三樣好了，比較好上手。」

聖女之子把其他的食譜收拾整齊，接著一疊一疊放進書櫃：

「你要是學會了，以後可以找個機會跟利恩一起進廚房，順便教他。啊！弗雷那邊我會跟
他溝通，你不用擔心....」

雖然接下來會有一段時間耳根子不太清靜，不過，為了不讓某個死小子每天拉到虛脫，也
只得摸摸鼻子，忍耐個幾天了。


＊＊＊＊


阿奇波爾多就這麼被領著走到廚房去了。一路上，弗雷特里西在後頭牢牢地跟著，阿奇波
爾多不敢回頭，他知道弗雷特里西現在非常生氣，他甚至可以感覺到後面那道投射在自己
身上的目光，似乎巴不得能在自己身上瞪出兩個洞來。

爲了避免弗雷特里西突然爆走，伯恩哈德與艾伯李斯特也一起跟來了。明明只是很單純的
烹飪教學，卻搞得像是戰爭開打前的寧靜與恐怖平衡－－

好吧！教阿奇波爾多做菜這件事，就某方面而言也算是戰爭的一種。

一行人來到廚房門口，聖女之子開始大略地介紹起廚房內的廚具與用品。伯恩哈德已經牢
牢地扣住弗雷特里西的手腕，一見他神色不對勁，就捏捏他的手心，示意他冷靜。

「這些廚具，你應該認得吧？這是瓦斯爐，那是烤箱，旁邊櫃子上的是微波爐和電磁爐。」

認得是認得，至於怎麼用，那就再說了。

「這些鍋子的用途，阿奇你要稍微辨別一下喔！煮湯通常是用這個，旁邊那是炒菜鍋，至
於牆壁上掛的那小小圓圓扁扁的是....」

聖女之子講得口沫橫飛，一旁的阿奇波爾多已經開始在走神了。他從來不知道，原來吃是
一件這麼麻煩的事。雖然聖女之子一副熱心到底的模樣實在讓他很煩躁，但，為了利恩－－

還是忍耐吧！

冗長的解說終於結束了，接下來，聖女之子從冰箱中拿出今天要教的第一道料理的備料。
雞腿肉、調理醬汁、洋蔥、椰奶，還有各式各色他叫不出名字的蔬菜在流理檯邊一字排開，
聖女之子拿了砧板和前一天才磨利的菜刀放在一旁，一邊清洗食材一邊說道：


「等一下我們要做的是綠咖哩雞，口味很特別喔！啊！弗雷，你去幫忙煮飯。」

「喔！」

弗雷特里西心不甘情不願地從桶子裡挖了幾杓白米，準備拿到水龍頭底下洗。淺綠色的瞳
眸死死地盯著阿奇波爾多瞧，他還是很不甘心，自己在廚房的絕對領域就這麼被侵犯了。

「食材一定要清洗乾淨才能下鍋，對了，現在我要把雞胸肉去骨去皮然後....」

「大小姐，這工作就交給我吧！」

阿奇波爾多一把搶過聖女之子手上的雞胸肉，照著聖女之子說的，刀法俐落地將雞肉去骨
去皮，並切成雞丁。

「哇！阿奇，刀法蠻厲害的嘛！」

「哈哈！那是當然的。」

嘖！動作再不快一點，利恩的晚餐就來不及準備了。還有，他實在受不了聖女之子那龜毛
到極點的個性，食材要洗乾淨才能下鍋？那生前他和利恩是怎麼活過來的？

看來，利恩那小子的腸胃是被慣壞的。

正當阿奇波爾多心不在焉地拿起清洗完畢的蔬菜，準備下刀之際，身後的弗雷特里西突然
爆出一聲慘叫：

「不是那樣切的啊－－－－！」

在場所有人都被這聲慘叫給嚇傻了，連阿奇波爾多也被嚇得呆立在原地，他只感覺到自己
的身體被狠狠一撞，手上的刀子飛了出去，不偏不倚地刺穿聖女之子的手臂－－

「嗚呃－－」

「大小姐！」

廚房裡一片兵荒馬亂。

「弗雷教官，請您離開這裡。」

艾伯李斯特拼命地按捺住想拔劍砍人的衝動。他小心翼翼地將刺穿手臂的刀子拔出來，並
將聖女之子帶到沃肯的房間內進行修復，弗雷特里西不曉得被伯恩哈德架到哪裡去了，偌
大的廚房內又剩下阿奇波爾多一個人。

面對著流理檯上滿滿食材，擱著也不是，冰起來也沒什麼意義，於是，阿奇波爾多決定獨
自一人胡搞瞎搞、呃，不，是收拾殘局。

食譜上寫的步驟，他也不太記得了，反正，鍋子裡的水煮開了，他便不分青紅皂白把所有
的食材通通丟進去。

「咦？新買的沙茶醬？這玩意聞起來好像不錯....倒個半罐看會怎樣好了。」

「檸檬汁....算了，整瓶倒光好了，反正沒人會喝....胡椒、香油、醋....都加一加好了，有
夠煩。」

反正，人都死了，總不會再死第二次了。


＊＊＊＊


接下來這幾天，阿奇波爾多更煩躁了。

由於聖女之子的手臂受損，必須連續五天不能動作，功能才得以慢慢修復。既然無法實際
操作，便只能口頭指揮他做這做那。

煩，真的很煩。

「阿奇，那是糖，不是鹽喔！我有在蓋子上貼標籤，要注意一下。」

「阿奇，豆瓣醬不能這樣放，味道不合的。」

「阿奇！水在滾了，趕快關小火！」

「阿奇－－」

碰！

阿奇波爾多重重地放下手中的刀子與食材，解開圍裙，大步地離開廚房，留下滿臉驚嚇的聖
女之子對著一桌子食材乾瞪眼。

穿過大廳，步出大門外，阿奇波爾多隨手點了根菸咬在嘴上，看著菸圈裊裊散於空氣之中，
他的情緒也逐漸平靜下來。

不可否認，剛剛那一摔的確足夠將幾日以來累積的暴躁與不耐煩給發洩殆盡，但，隨之而來
重重地壓在心頭上的，卻是愧疚與不安。

說到底，就是心理不平衡罷了。

他給什麼，利恩就接受什麼，這是他們倆一貫的相處模式。就算再怎麼霸道且不合理，他就
是他，利恩拼盡一生氣力追隨的阿奇波爾多。他原本以為，自己在利恩心目中的地位永遠不
會動搖，除了自己以外，利恩不可能再對其他人言聽計從。

來到星幽界之後，他看著利恩與聖女之子之間的互動，內心百味雜陳。好一段時間，他不斷
地安慰自己，利恩的舉動只是在取回記憶的前提下所為的權宜之計罷了，一遍一遍的猜想與
自我欺騙，然後一次又一次，被那不再專屬於自己的真摯眼神與溫暖的笑容給狠狠擊碎。然
而，偏偏這該死的聖女之子也十分疼愛自己，讓一切叛逆的言行與來到嘴邊的言語攻擊，在
她面前全部化為無意義的舉止。

他討厭的不是聖女之子的嘮叨，也不是她那殷切熱情的態度，而是在無可避免且無法自拔的
抽絲剝繭之下，那個無法回報利恩的自己。想給些什麼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對利恩的一切一
無所知，連一頓飯都可以搞得一家子天翻地覆，他徹底唾棄這樣的自己。

把手上的菸給捻熄，阿奇波爾多滿懷著歉疚的心情踏進大門。

明明是自己有求於人，聖女之子的態度也沒什麼問題，失控的反而是自己。仔細想想，方才
的表現似乎有些太過火了。

踏進廚房的門，他看著聖女之子不斷地在廚房穿梭忙碌著，中間她一度想舉起那隻因受傷而
無力且頻頻顫抖的手，然後看著她肩膀無力地垂下，認份地用單手處理食材。

「大小姐，我來吧！」

「謝謝！」

「剛剛真的很－－」

「剛剛有發生什麼事嗎？我沒印象欸！」

這種個性真的很煩人。不過，他不討厭就是了。

兩人就這樣各自處理各自的，直到食材可以下鍋了，聖女之子才開口說話。

「阿奇，你聞聞看，這番茄湯的香氣有沒有很迷人啊？等等用這個來做番茄肉醬，利恩一定
會喜歡。」

「大叔....晚飯好了沒？我肚子好餓....咦？大小姐也在？」

利恩的聲音一出現，聖女之子連忙爬到椅子上坐好，一副悠哉悠閒的樣子看著利恩撲上阿奇
波爾多。

「欸！危險....等一下，小心別燙到了。」

「大叔煮的東西很香欸！咦？該不會是大小姐....」

利恩轉過頭去瞥了一眼，只見聖女之子不知何時手上拿了一包叫科學麵的東西在啃，一臉茫
然痴呆樣地看著兩人。

「大叔真厲害呀！這是番茄湯加肉末嗎？」

「這是番茄肉醬，等等要做義大利麵用的。」

「義大利麵？你居然會弄這種東西？」

「白癡，別太小看人了。」

幸好聖女之子眼明手快，把食譜的小抄遞給他，趁著利恩不注意的時候偷看幾下，也還能擺
擺樣子。

「大叔，我要試吃。」

「慢點....喂！」

只見利恩大喇喇地拿起湯杓，挖了一口肉醬塞進嘴裡。

「味道如何？」

「只要是大叔弄的，我都喜歡。」

利恩微微墊起腳尖，把嘴唇輕貼在阿奇波爾多的耳廓，低聲地、輕緩地吐出這句話。

聽了這句話的阿奇波爾多身子微微一顫，只見利恩手腳利落地關掉瓦斯爐，把煮好的麵條放
進肉醬裡均勻攪拌。

「你爲了我，特地偷偷跟大小姐學做菜的事情，弗雷教官已經嚷嚷到一家子全知道了。」

阿奇波爾多猛地回頭，餐桌邊空空如也，聖女之子已經不知道溜到哪裡去了，再回頭看著利
恩，滲染在眼底的，盡是複雜的情緒。

「別什麼事情都搞這麼大好嗎？還有－－」

利恩隨手拿了一個空盤子，接著從鍋子裡夾了一些熱騰騰的義大利麵裝盤：

「這些我通通都要解決掉，大叔沒意見吧？」

「你不擔心自己肥死就行。」

「人都死了怎麼變胖啊？況且之前拉肚子拉了這麼久，這點食物補不回來的。」

「嘖！」

一如往常，利恩的笑容還是如此真摯，即使歲月再怎麼流轉，時間依然無法將這燦爛得過分
且治癒人心的笑容從他身上帶走。那份信賴，那份童真，似乎依舊在阿奇波爾多的眼前、在
利恩身上活靈活現著。

於是，他放下手中正在忙的一切，吻上利恩。悲喜交加的情緒互相滲染，這份感情，始終深
沉，濃得化不開。

他明白利恩所說的那句話並不是單純的討好與敷衍，這孩子裡裡外外依然被自己填得滿滿的，
無論何人在他的生命中來來去去，只有他，阿奇波爾多，能夠在利恩的生命裡永駐，甚至永
遠霸佔著他的記憶與靈魂。

這點永遠也不會改變。誰也不會允許任何人來改變這只屬於他們之間的潛規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