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故事

「你這隻陰溝裡的老鼠！垃圾！」

一群西裝筆挺的黑衣人打著幾把黑傘，在巷道口圍事。在燈光不及的隱蔽暗處，一名
流浪漢倒在地上，好幾只黑色皮鞋不停地往他蜷縮的身子狠狠踹上。鮮血淌過慘白的
皮膚，和著地面上的雨水，蜿蜒成一條小小的血河。

「索諾米夫，夠了。」

一名看起來像是幫派首領的男子揮了揮手，示意打手們退下。不若一般黑道首領給人
的刻板印象，這名男子看起來不但十分年輕，穿著打扮也相當整齊清爽。若不是現下
正進行著殺人滅口的勾當，平日走在街上，或許還會有人將他誤認成公務人員。

一陣槍響迴盪在寧靜的巷道，而大馬路上疾行的人們始終不願回頭往這裡看上一眼。
街燈霓虹不斷地在這群人的背後閃爍著，男子漠然地望著噴濺在牆上的血跡，而腳下
的流浪漢早已沒了動靜。吸了一口瀰漫在空氣中的腥甜，男子轉頭跳上黑頭座車，殺
人現場連處理也懶，就這麼揚長而去。

殺人的原因，不過就是被多看了一眼而已。

十月，被陰雨籠罩的夜晚，凶殺案就這麼響噹噹地在人們的眼皮子底下發生了。沒人
報警，更多的是乾脆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似的。路過的人們紛紛在心底替流浪漢禱告著，
卻一步也不肯多停留，深怕要是那群幫派份子還在附近留連不去，自己也會遭逢一樣
的下場。

不知過了多久，原本安靜無聲的巷子內有了一些動靜。

被槍殺的流浪漢自地上爬了起來，瘦削的身子挨上牆壁坐著。他呆呆地望著天空，任
憑雨點打在滿是血污的臉上。沒多久，身上的傷痕、彈孔開始以驚人的速度癒合，原
本嵌在血肉裡的子彈紛紛掉落在地面，發出清脆的聲響。

巷道裡，腐敗的惡臭與鮮血的腥甜混雜成此處特有的氣味。隨手撈去，一隻叼著食物
準備開溜的老鼠被他抓個正著，只見他大口一張，一對尖牙狠狠地咬下在手中掙扎蠕
動的生命體，沒多久，倒楣的老鼠就這麼被他吸盡鮮血，成了一具乾屍。

「嘖！」

隨手扔了那具老鼠乾屍，呆坐了一會，他的視線再度往上飄移，看似仰望著漆黑的天
空，實際上，撥開記憶層層，隨著時空歲月不斷地交替堆疊，安靜下來的他，總是藏
匿於城市裡最隱密的角落，緬懷著某一段遙遠的過去。


＊＊＊＊


一個月前，羅蒙諾索夫莫斯科國立大學迎來了一名特別的新生。學籍資料上清楚地記
載著，這名新生年僅十六歲，以異常優秀的成績跳級至俄羅斯最具歷史性的大學就讀。

就學不到一個星期，這名新生在女孩子間引起不小騷動。她們私下幫他取了一個綽號：
葡萄酒男孩，因為他留有一頭漂亮的酒紅色微捲長髮，連眼珠子也一如葡萄酒的的顏
色般，醇厚且晶瑩。他的皮膚相當白皙，將原本就生得精緻的五官被襯托得更漂亮。
優等生的光環在這裡並不重要，重點是，這副外表讓他成了女孩子爭相邀約聯誼的對
象。

「不好意思，我沒興趣。」

在拒絕了一名女孩的口頭邀請之後，他隨手將教科書與文具掃進背包，拉鍊一拉，轉
身步出教室門外。他以極快的腳步穿越中庭，走出大門，來到莫斯科的街道上。

在被稱之為金色秋天的時光裡，他盡情地探索著這座沐浴在陽光與落葉底下閃閃發光
的城市。漂亮纖細的手指輕輕地滑過每一棟古老建築的一磚一瓦，撫過凹凸不平的土
礫磚堆，他情不自禁地閉上雙眼，那一段又一段被見證過的歲月刻劃是如此深刻地撥
動著記憶深處的弦。這裡的一磚一瓦，看似正引導他探索著某種意念，卻在即將探知
真相的輪廓逐漸清晰的前一刻再度模糊了一切。

這是一段很有趣的自我探索，就像在迷宮或叢林中冒險一樣，在這背後深深埋起的一
切，總是讓他興奮不已。

走著、聽著、望著，一顆小石頭就這麼飛過來，差點砸中他的小腿。順著方向看去，
他瞥見一群小鬼頭正對著巷子裡猛丟石頭。

「喂！你們在幹什麼？」

一見有人來，孩子們便立刻一哄而散。他快步走向方才被丟石頭的暗巷探頭一看，一
名全身髒兮兮且身上不時飄出陣陣惡臭的流浪漢倒臥在地上。顧不得現場究竟多髒亂，
他立刻將那名流浪漢從暗巷裡慢慢地扶到巷子口，再讓他靠著牆壁慢慢地坐下。

拿出手機，準備撥通電話叫救護車的同時，那名流浪漢突然跳起來抓住他的手，肌膚
接觸、四目相接的一剎那，他們都被彼此驚呆了。

像是被某種事物撞擊到靈魂的至深之處，手被抓上的那一刻，來得不明的劇烈反應震
得他只能乖乖地任由男人箝著，一雙銳利的鷹眼仔仔細細地掃過全身上下，彷彿他看
見的不只是這身皮相，還直直地望進了自己的靈魂。

從裡到外被人看透的感覺真的很差，一股隱私被侵犯的羞恥感與不安全感油然而生。
而男人並沒有打算放開他，反而順手一抱，伏在他的肩頭上，全身上下顫抖不止。

「利恩。」

男人用極其沙啞的嗓音喚出了他的名。這個來得莫名的擁抱，背後似乎隱含著綿延了
好幾世紀的等待與冀盼，被圈住的那一刻，他只覺得自己的心不斷地被掐著、捏著，
接著匡地一聲－－

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