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星幽界,無論炎之聖女如何費盡心思,比照現世該有的時令節日推出各式各樣的
活動,終歸落個四不像,脫離不了整天打打殺殺的命運。

「還是現世好玩多了。」

在殺了數不清第幾隻羊角獸之後,利恩將卡片拿給了聖女之子,隨後接著在前方繼
續帶路。這是他們第二次在星幽界踏著雪地、吸吐著瀰漫在空氣中擬假似真的冰涼。

一向多話的阿奇波爾多罕見地安靜了下來。冷冽的空氣夾雜著菸圈一同被呼了出來,
於是,一段只有他和利恩才知道的過去再度悄然盤據著他的腦海。

那一年,阿奇波爾多還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小夥子,還不是A中隊的副隊長、不
需要肩負起多條人命和扛起全世界的責任的他,其作戰能力已經是連隊中的翹楚。
當時的他年輕有為,氣勢又如日中天,「沒有無解的難題,沒有殺不了的魔物」,
年輕如斯,他一直都是這麼想的--

直到某一年的冬天,連隊慘敗。

當時,衝進渦裡的隊員們大部分被魔物虐殺殆盡,阿奇波爾多是少數存活下來的幸
運者。被抬進醫務室的他神智相當清醒,看上去沒有任何異樣,直到某一天,一個
頂著酒紅色火焰般亂髮的小傢伙迷迷糊糊地闖進他的世界--

「說!你到底是誰?」

阿奇波爾多緊握著德林格爾,將槍口死死地抵在一個看起來年紀不過五歲的孩子的
太陽穴上。他不是個冷血無情之人,只是,在這風聲鶴唳的敏感時刻,為了保護同
伴的安全與避免魔物幻化成人形混進來進行屠殺,即使可能錯殺,他也不願意再見
到同伴死去。

「我....我叫利恩!」

小小的孩子噙著眼淚,顫抖的身子努力地隱藏即將死在槍下的恐懼。不一會,利恩
舉起拿在手上的一條已經擰了半乾的乾淨白布,兩隻白白嫩嫩的小手努力舉高晃啊
晃:

「利恩,投降,利恩,幫叔叔擦擦。」

面對著孩子的童言童語和那張泫然欲泣的無辜小臉,阿奇波爾多終究還是動搖了。
警覺性高的他並沒有因此而鬆懈,他試探性地伸出一隻手,並將拿槍的手藏在背後,
只要利恩一有什麼不對勁的舉動,他還能立刻反應。

一見阿奇波爾多貌似鬆懈了下來,利恩像是忘了方才的事情一樣,立刻湊上前去替
他擦拭身體。這樣的舉動,反而引起了阿奇波爾多對這孩子的興趣,面對著剛剛差
點殺死自己的人,利恩竟然沒有逃跑,該說他膽子真不是普通的大,還是年紀太小,
當真初生之犢不畏虎?

當然,在利恩的認知裡,所謂的「認真」跟「用力」差不多是可以畫上等號的。有
幾次,阿奇波爾多被那過於「認真」的力道弄到痛得差點喊出來,但,一方面怕嚇
著利恩,另一方面則是面子問題,所以他拼命忍著,只希望這孩子能趕快擦完趕快
離開。

在這裡,偶有年幼的孩子來隊上幫忙一些簡單的護理工作是很常見的事,他們大多
是流離失所的孤兒,或是家人慘遭虐待而逃家的孩子,連隊能夠提供給他們暫時的
庇護,以簡單且無關緊要的工作換取微薄的溫飽。不過,這些都只是暫時的。這些
孩子以後會流落到哪裡去,或者有著什麼下場,抑或長了意願加入連隊,這些都不
是他們能管的事了。

「這裡,痛痛,不能擦。」

利恩指著阿奇波爾多左胸一片鮮紅猙獰的傷口,抬著小臉,神情認真地看著他。此
時,稍稍平靜下來的阿奇波爾多這才發現,站在眼前的孩子模樣多麼靈巧可愛。酒
紅色的長髮、葡萄酒般的晶瑩大眼,頭上夾著一頂大大的護士帽,上頭不知道被哪
個無聊人士用黑色簽字筆畫了一顆大草莓,還有一身匆匆忙忙趕著剪裁出來的小小
護士服。阿奇波爾多情不自禁地想伸出手來摸摸利恩的頭,只不過,他伸錯了手--

「嗚哇--」

利恩驚天動地的哭聲透過布簾傳了出來,連躺在隔壁床的弗雷特里西也被驚醒,連
忙下床查看究竟發生什麼事。當他一掀開隔壁的布簾,只見一個頂著酒紅色長髮的
小孩正在哇哇大哭,而阿奇波爾多則是一臉發窘地舉著手裡的槍--

「阿奇波爾多!你想對小孩子做什麼?」

弗雷特里西一把抱過利恩,冷不防往阿奇波爾多的腦袋上狠狠地敲下去,阿奇波爾
多吃痛地喊了一聲,這塊地方的騷動很快地驚動了醫務室內所有人。

「不錯嘛!你們兩個,受了傷還有辦法打架,看來應該沒事了哦?」

阿弗烈德醫官笑容可掬地拍了拍二人的肩膀,不知何時站在弗雷特里西身後的伯恩
哈德,大手一揮,往弗雷特里西的後腦杓拍上一記,痛得弗雷特里西只得放下利恩,
轉過頭去跟伯恩哈德一陣大吵。

趁著阿弗烈德醫官為雙子兄弟吵架調停的空隙,阿奇波爾多的視線快速地掃了一遍,
看見了縮在床邊瑟瑟發抖的利恩。他立刻取下掛在牆上的大衣,開始在每個口袋東
翻西找,最後,他在右邊口袋裡找到一個糖果。把糖果捏在手上,像是拿著誘餌一
般,天生就是個優秀獵人的阿奇波爾多,現下最要緊的任務,就是馴服利恩這隻小
獸。

「你看,這是什麼?」

阿奇波爾多拿著一顆色彩鮮豔的糖果在利恩眼前晃了晃,果不期然,利恩的目光隨
即盯著糖果不放,只是,當阿奇波爾多的手再度伸向他,他的身子又縮得更緊,像
是巴不得能被床吞進去似的,那表情和動作令阿奇波爾多哭笑不得。

「利恩,對不起,原諒我好不好?」

阿奇波爾多試探性地把身子挪近了些。他慢慢地把糖果拿到靠近利恩鼻間的位置,
然後慢慢地、輕輕地,用另一隻手覆住利恩軟綿綿的小手。眼看著利恩沒再掙扎之
後,他再把利恩的手心翻過來,把糖果放在小小的手心上,然後包覆起來,拿到糖
果的利恩終於破涕而笑。

「利恩,你的家在哪?」

阿奇波爾多索性席地而坐,把利恩抱在大腿上,看著他像是捧著寶貝般地捧著糖果,
一付捨不得吃的模樣。

「利恩,沒有家。」

「爸爸媽媽呢?」

「....」

一提到這裡,利恩癟著嘴,又是一付快要哭出來的樣子,看這情形,阿奇波爾多約
略能猜到一二。他把利恩抱緊了些,輕輕地戳了下小心翼翼捧著糖果的小手,柔聲
細語地安撫著:

「利恩,把糖果吃了吧!糖果甜甜的,吃了就不會想哭了。」

「利恩,捨不得。」

「以後叔叔、不,大哥哥會帶更多糖果回來,利恩放心地吃,好不好?」

「阿奇波爾多,你要不要臉啊?什麼大哥哥?」

貌似吵完架的弗雷特里西突然拋了這麼一句話過來。阿奇波爾多無奈地擺了擺手,
而懷裡的小東西扭了扭身子,他本能性地往下一看,對上的是一張單純且滿足的
笑臉。

在那之後,原本喜歡找藉口延後回營的阿奇波爾多像是突然轉性一樣,開始隨著
隊伍準時回到營地。一踏上營地,遠遠地就可以看見小小的、白色的身影從遠處
飛奔過來,手上總是拎著一塊乾淨的白布,蹦蹦跳跳地迎接他。

「大哥哥的手髒髒。」

「所以呢?」

「擦擦。」

阿奇波爾多微笑地伸出雙手,讓利恩為他擦去手上的血漬與髒污。看著利恩認真
替他擦拭雙手的模樣,頭上那頂大大的草莓護士帽隨著動作不停地抖動著,他的
草莓小護士,是連隊中唯一能讓他感受到溫暖與生存意義的存在。


****


『其實,那個時候,我替利恩許了一個願。』

時至今日,這段往事依然是阿奇波爾多的其中一個死穴。年輕時的他懷著如此殷
切期望,只是,爾後被現實所迫的他,為了作出抉擇,卻不得不親手將它給摧毀。

『我替利恩許的願望是....願他一生平安。』



                                -完-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伊瑞莉亞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